夜里，还没有从即将任职的喜悦中脱离的我，正考虑着要先去跟谁见面。一次通讯忽然接入，不是亲友，而是上司——奥托。
“有何吩咐，奥托？”我的问候精神十足，确实像一个新入职的员工。
在对方回话前，我收到了一个地图标记。位置在神州沧海市以西大约200km的山中。
“年轻人，你还记得吗？符华说，你的体质也许能派上用场。”主教的语气优雅又神秘。
“嗯，记得。”
“有没有想过，关于你的体质，符华也许知道些什么？”
“对不起，我没考虑过。”白天的时候我确实没有细想。符华认定我的体质能带来帮助而不是带来麻烦，原因是什么？因为她是仙人？因为我跟“羽毛”的接触？
“呵呵，那我有一件能让你吃惊的事。符华说明继承者只能是一个人时用的例子，‘衣钵’，不是比喻，而是个隐喻。”
没想到那段对话也被奥托听到了。
我问道：“‘衣钵’隐喻的是什么？”
我确实有些吃惊，但是奥托说话向来语焉不详，大大减弱了事情的冲击力。如果他愿意说“符华其实真的有东西要传给你”，我也许会惊讶得一下子跳起来。
“答案就在那个地方。明天自己去找吧，记住，自己去找。”最后四个字拖得很长，像是为了强调。
通信关闭。
清晨。我走出圣芙蕾雅学园的访客酒店，远远看到广场上有一个被朝阳拉得长长的身影，一招一式虎虎生风。不必细看也能知道，那是符华。我想起奥托的话，“自己去找”，便绕开符华的视线走出学园，乘上了前往沧海市的客船。
来到沧海市，我才发现，地图上标着的地方不是荒山野岭，而是一座道观——三元观。再准确点，是三元观附近的一处山谷。在观里拜过了三清，我踩着乱石和半米高的荒草向山谷进发。据说，那里才是原本的三元观，它在宋时毁于战乱，现在的三元观是明朝修建的。到了山谷，果然，入目的只是一片残砖断瓦，和一口枯了的井。山谷中的阳光被周围的山遮蔽，气氛阴冷。
忽然，一个无法辨认方位的声音响起：
“你为什么会有她的味道”
那个声音，缓慢，没有温度，又充满怨气，令人战栗。我颤抖着环顾四周，发现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悬在井口上方大约半米处。那是一个白衣飘飘的孩子，面目不清，除了衣服只能看到披散的及肩黑发，如烛火般晃荡。
我的目光完全无法移开这个孩子，害怕它下一个瞬间便会使出什么法术，让我瞬间丧命。但我也逃不了——整个身子因肌肉的紧张无法活动，连抬起脚都做不到。也许，令人恐惧的能力本身就是一种法术。
影子没有任何动作，只是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。
“你为什么会有她的味道”
我的脑子无法仔细思考这句话的意思，只是下意识地说：
“‘她’……是谁？”
影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，仰起头，张开嘴。
“呜——”
影子的声音缓缓撕裂阴冷的空气，在山谷间回响，叠加。余音中，影子用刺耳的声音嘶声咆哮：
“我要见她！我要见她！”
听到它的嘶吼，我双腿瘫软，跪在地上。我的视线呆滞地随头颅垂下，看到自己的手撑着地面，手指紧紧地抓进泥土中，双臂颤抖着支撑我的上身。没错，令人恐惧的能力本身就是一种法术——对付懦夫的法术。
那个不顾安危冲出茶室的人之所以看起来勇敢，只是因为他知道其他人，比如符华，也在积极地行动。他懂得“团结就是力量”的大道理，也不加反思地相信它的反面——“不团结就没有力量”。看吧，把他一个人扔到山谷里，他就原形毕露了。
呵，实在可笑，形孤影只的懦夫。更可笑的是，这个懦夫，竟然当了什么休伯利安的舰长，什么神州的守护者。这毫无疑问是对自己的无知。我曾以为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，一个人看书，一个人吹风，但我现在才知道，我并不习惯一个人面对危险。
视野里闪起了金星，我的心智和身体都已经快要崩溃了。啊，眼冒金星……上次这么狼狈是在花了5分47秒跑完1000米测试的时候吧？
金星，星星。看不见的北辰。无人知晓的神州守护者。符华。
一段混乱的联想后，我倒吸一口气。
符华。她在漫长的孤独岁月里，直面过数不清的危险。身为她唯一的继承人，我必须有这样的觉悟和资质。我引以为傲的“习惯一个人”，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。符华的“习惯一个人”，是面对崩坏独守神州的勇气。
想想，如果身处此地的是符华，她会怎么做！
不，不用想了。
我缓缓吐出一口气，站起身。松开抓着泥土的双手，抬起头，看着影子。影子竟稍微后退了一点，似乎有点惊讶。
我组织了一下思绪，问道：
“你想见的人是谁？”
影子竟然楞了一下。
“一个红发仙人，可以调和三元，使其混元一体又各擅其所长。”
影子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小孩子。它终于用正常的语调和语速说话了，看来是可以沟通的。但影子最大的关注点，不是仙人的外貌，而是仙人的能力。
“‘调和三元’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紫虚震元，青虚坎元，赤虚离元。混元一气，藏气于剑。剑走龙凤，统御万物。”
影子说了一段我不太听得懂的话。我想，它似乎把这些事情当成常识了。也许对于神仙妖怪而言，这确实是大白话吧。
“剑？”
“剑身如金，耀而无锋，长为四尺，轻重随心。”
影子说完，一把半透明的金色大剑出现在它面前，外形确实跟它的描述一样。
我想起奥托说的话。“衣钵”是隐喻，符华确实有东西要给我。现在，“仙人”和“衣钵”的真身已经很明显了。影子说我身上有仙人的味道，大概就是因为我接触过那些羽毛。
“我认识你要见的人。”我做出一个营业员式的微笑，看着影子。
影子没有回答。
“怎么了？”我问道。
影子突然嚎啕大哭。孩子的哭声向来是很让人担心的，即使那是一个超出认知的“妖怪”。我发现影子面向着的不是我，而是我身子的侧后。扭过头去，我看到一个红发的人站在不远处。尽管发色和着装都迥然不同，但那张脸我是不会认错的。
——是符华。
符华的头发和“羽毛”一样呈现出从红到白的渐变，穿着一身白底红纹的旗袍，嵌着金色的环扣，红色的飘带微微飘动，气度确实像个“仙人”。
“舰长，让开。”符华冷冷地说。她的话似乎带着魔力，我自动后退了几步，在她和影子之间留出空间。
“你终于来了，你终于来了！”影子的喊声如亲人重逢一般令人动容。符华没有回答，只是举起了右手。
我这时才注意到，她的小臂穿着一对金色拳甲，关节拼接处呈黑色，看起来灵活可靠。
符华的小臂外侧出现了一把剑——正是影子描述的那把金色大剑。大剑在符华的手边悬浮着，我屏住了呼吸，影子也沉默着一动不动。
符华将手挥下，大剑迅速飞出，径直刺入影子的身子。紧接着，影子缓缓散开上升，大剑也变为半透明的样子，逐渐消失。空中传来影子的声音：“这样，就能轮回了……”
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。等缓过神来，我看向符华。符华的眼里，竟然流出了泪水。
我刚想开口，符华就仿佛预知了我的问题，说：“没什么，一个忘了的老朋友。”
符华的声音带着细微的伤感。她停顿了一下，似乎是在调整心情，又继续说：“剑的事情，我会择机告诉你。你是极少数能够驾驭它的人。还有，别对奥托言听计从。”
我不知道怎么回答，只是应付性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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